9．
妈妈的脚底按摩
①原来每天早上都会爬福州山的妈妈，衰老的过程是渐进的。从不能再爬山到连走路都走不动、靠坐轮椅来行动，然后大部分的时间都要躺着，最后，连说话都很吃力。为了要让躺在床上的妈妈能多说一些话，我每次替她做脚底按摩时都故意问她一些问题。
②“你的五个孩子中谁最高？”我问她。她轻轻地说：“阿肥。”
③“那你最爱谁？”
④“都爱。”
⑤“那谁最乖？”
⑥“都乖。”
⑦“那谁最疼爱你？”
⑧妈妈忽然笑起来说：“你以为我是痴呆吗？我只是很累不想说话。别再问了。”
⑨静默了一阵子，我继续替妈妈做脚底按摩，然后慢慢按到小腿，妈妈痛得吱吱叫。妈妈的这双腿啊，从小时候逃离家乡开始，然后跑遍福建沿海去工作，又跑来台湾这个岛，又马不停蹄地趴趴走，终于，跑不动了。妈妈不相信她从此就跑不动了，所以想尽办法接受各种治疗，包括按摩。或许是按摩奏效了，她忽然话多了起来。
⑩“你们都说我最爱小儿子阿肥，爸爸最爱小女儿三宝，其实不是这样的。”她睁大了眼睛认真地说，“都是自己的孩子嘛，我都爱，只是每个孩子都不一样，有强有弱，父母总是想多照顾弱的，也会希望强的可以帮助照顾弱的，毕竟孩子太多啦。”
⑪“是啊，我知道，你连每天要分给五个孩子的番茄大小和数量都会想很久，怕孩子怪你不公平。”我嘴里这样说，心里却想着：“其实爱哪个孩子比较多已经不那么重要了，每个人长大后都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。问这些，只是想向妈妈撒娇罢了。”
⑫我曾经对儿子说抱歉，觉得自己当初不够爱他。他却很释怀地拍着我肩膀说：“别内疚了，你给我的够多了，我不能再要了。未来是自己要负责的。”
⑬“我们的爸妈对待男孩和女孩很不一样，简直就像是重女轻男。爸爸对三个女儿都很温柔，可是对待儿子，尤其是大儿子，却特别地冷漠和严苛，他觉得这样才会像个男子汉大丈夫。”大姐聊到她记忆中父母的教养时，自认为她自己可是三千宠爱在一身，反而为我这个“大儿子”感到不平，“其实啊，我觉得这是很不对的观念，小孩子一定要感受到父母的爱，没有感受到，就是不对。不管是男生或女生都是一样。”
⑭我想起自己在大专生成功岭受训时，别人的父母都急着上山来探望孩子。我的父母却说：“男孩子就是要磨练，没什么好看的。希望你要坚强。”于是我就在那次成功岭的恳亲大会上当招待，我似乎也没有任何不满和失落。我想父母亲没来，我也乐得轻松。但是过了一个星期后，爸爸和妈妈忽然带着牛肉干上山来看我，他们说怕我很寂寞。当时我感受到了他们内心的矛盾。那天夜里，我就找了几个同班同学躲在树林里偷吃着牛肉干，那时候的牛肉干很贵，对我们穷孩子而言，好像是稀世珍品。我嚼着嚼着忽然泪流满面，我对同学说：“牛肉干实在太辣了。”
⑮我努力地替妈妈做脚底按摩。其实我们这一代的人比上一代的人幸福多了，我们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要不断对他们索讨更多地爱。好好爱他们吧，他们才是没有真正享受过童年甚至青少年幸福的一代。
⑯我们得好好地疼爱他们。 （选自小野《有些事这些年我才懂》）